“別出聲。”溫予懷低聲道,指尖在盤扣上輕輕一挑,那根纏著的冰蠶絲弦便無聲滑落,像一條蘇醒的小蛇,靈活地纏繞在她纖細的腕間。
莊渺忍不住攥緊了手中的珍珠發簪,簪尾的雕花硌得掌心發疼,可她不敢松手,她怕一泄力就忍不住手抖,她能聽見自已劇烈的心跳聲,幾乎要沖破胸腔。溫予懷卻在這時突然轉身,從梳妝臺上拿起那瓶法國香水,對著空氣輕輕地噴了兩下。濃郁的晚香玉香氣瞬間在狹小的艙房里彌漫開來,掩蓋了方才緊張的氣息。
“躺下,裝睡。”溫予懷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。她修長的手指飛快地解開旗袍最上面的兩顆盤扣,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項,又將長發撥散幾縷垂在胸前。轉眼間,那個一絲不茍的女教師就變成了一個慵懶隨性的枕月人。
莊渺剛在床上躺好,艙門就被猛地推開,發出刺耳的撞擊聲。“深夜打擾,實在抱歉。”為首的稽查員嘴上客氣,眼睛卻鷹隼般掃視房間,“有共黨分子混上了船,”稽查員看向溫予懷,“有沒有見到可疑人員?”
溫予懷懶洋洋地倚在梳妝臺邊,指尖似有若無地撥弄著那根冰蠶絲弦,她微微蹙眉,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:“這大半夜的,除了你們,還有誰會來打擾?”語氣里恰到好處地混合了困倦和不耐煩。
莊渺閉著眼睛,呼吸均勻而綿長,手里松松地握著那本《漱玉詞箋》,她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,看起來就像個讀書讀累了小憩的女學生。
溫予懷忽然輕笑一聲:“這孩子背詩背到一半就睡著了,倒是省得我哄。”
稽查員狐疑地湊近莊渺的行李,突然伸手掀開箱子——赫然露出一本德文醫學期刊,正是莊渺父親莊明德發表在《柳葉刀》上的論文。
“原來是莊博士的千金。”稽查員態度緩和了些,恭敬地退后兩步,誰不知道濟世堂的莊先生是軍政部長家的座上賓?
稽查員點點頭,揮手示意手下退出。
門鎖咔噠一聲合上,莊渺立刻睜開眼,卻見溫予懷已經重新系好盤扣,將散落的發絲一絲不茍地挽回耳后,她神色如常地整理著衣襟,仿佛方才的驚險從未發生。
“他們…就這么走了?”莊渺的聲音還帶著些許顫抖,手中的《漱玉詞箋》已經被她的手汗浸出了褶皺。
溫予懷沒有立即回答,她走到舷窗前,指尖輕輕撥開窗簾一角,確認憲兵確實離開后,才將冰蠶絲弦重新纏回盤扣上。她轉過身來:“權威效應罷了……你父親居然是莊明德?”
莊渺怔怔地回了一聲“嗯”,像是仍舊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和過來。
溫予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隨后指尖指了指莊渺手中的詩集,“記得把下闋補上。”她拿起梳妝臺上的梳子,“現在嘛……先好好休息吧,天很快就要亮了。”
莊渺望著她從容整理頭發的身影,隱隱覺得面前這個女人所藏住的東西,比那本《漱玉詞箋》里的任何一句詩都更令人心驚。
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,在溫予懷的側臉投下斑駁的光影,讓她看起來既真實又虛幻,就像一首永遠無法完全解讀的朦朧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