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融化的鐵銹,順著劍門山的褶皺緩緩流淌。紅顏倚在斑駁的古柏后,緋色衣袂被山風掀起一角,如通他尚未褪盡的蛇信。五百年修行換來的人形還帶著生疏,指尖在樹干上無意識摩挲,竟生生掐出幾道月牙形的凹痕。
山腳下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時,他正望著自已倒映在水洼里的面容發呆。十七八歲少年的眉眼,眼尾微微上挑,睫毛卻像覆了層薄霜,倒比修行時的妖瞳更顯惑人。直到一聲帶著哭腔的呼救刺破寂靜,他才懶洋洋地抬眼——三五個蒙著黑巾的漢子舉著長刀,將個書生逼到斷崖邊。
書生的青衫早被撕扯得不成樣子,蒼白的臉上沾著泥污,唯有攥著書卷的手指還倔強地泛著青白。紅顏歪頭笑了笑,袖中突然掠過一道猩紅殘影。下一刻,強盜們的刀刃竟詭異地扭曲成麻花,驚叫聲里,眾人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山道盡頭。
“這位公子......”顫巍巍的聲音驚散了盤旋的鴉群。紅顏慢悠悠從樹后轉出,故意踉蹌著扶住樹干:“敢問這是何處?小生迷了路,恍惚聽見人聲......”他垂眸時,長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,恰到好處地掩住眼底流轉的金芒。
“此處是劍門山北麓。”書生趕忙上前半步,又似覺失禮般后退,“多謝公子出聲示警,否則在下......”他話音戛然而止,盯著紅顏腰間晃動的赤玉墜子,瞳孔驟然緊縮。那墜子棱角分明,赫然是蛇類逆鱗所化。
紅顏裝作未察,指尖劃過墜子,笑意愈發清淺:“公子要往何處去?我正要尋蜀中故人。”
“我......我亦要去四川。”書生喉結滾動,攥著書卷的手青筋畢現,“若公子不嫌棄,可結伴通行。”他報出“燃清”二字時,山風突然卷來幾片枯葉,正巧覆住了他發紅的耳尖。
此后的蜀道漫長而崎嶇,紅顏總愛故意落后半步,看燃清背著行囊的單薄背影。少年書生會在路過茶寮時,用省吃儉用的錢買一碗涼茶推到他面前;會在宿店時,將唯一的床鋪讓給他,自已蜷縮在竹榻上讀書到深夜。而每當燃清熟睡,紅顏便會立在窗前,凝視著月光下少年恬靜的睡顏——那雙總帶著書卷氣的眼睛,此刻卻微微蹙起,仿佛藏著什么難以言說的秘密。
直到某個暴雨傾盆的夜晚,紅顏在客棧后院撞見渾身濕透的燃清。少年懷里死死護著個油紙包,雨水順著下頜滑落,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。“你......”紅顏話音未落,便見燃清小心翼翼打開油紙,露出半塊早已冷透的紅糖糍粑。
“山下阿婆說,這是蜀中名點。”燃清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耳根泛紅得厲害,“你前日......看了許久。”
驚雷在天際炸響的剎那,紅顏忽然想起五百年前,自已還是條幼蛇時,曾在深潭邊見過這樣的雨夜。那時有個道士舉著油紙傘路過,傘骨間垂落的水珠,與此刻燃清睫毛上的晶瑩竟如此相似。而當少年書生伸手擦拭他肩頭雨水的瞬間,紅顏后頸突然泛起細密的鱗片——那是妖類動情時,最危險的征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