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鐵山摩挲著妹妹王銀貴那本泛黃的小本子——記錄家中柴米油鹽的簿子,心頭猛地一震。
這哪只是斤斤兩兩的流水賬?
他分明看到了天賦。
王銀貴生來就是和數目字打交道的料子,精于計算,懂得如何把每一分力氣都用對地方。
家業要興旺,離不開這份精打細算。
王鐵山像被點醒了一樣:家如此,那廠子呢?
車間呢?
再大些,支撐國家的工業筋骨呢?
他過去全身心撲在“開源”上,只想著往里添東西,用技術造出更厲害的物件兒,卻忽略了另一條同樣要緊、有時或許還更為關鍵的腿兒——
管理上的“節流”。
這念頭如同野草燎原,“騰”地一下燒遍了他腦海。
轉天,軍用掛車項目的總結會開得熱火朝天。
副縣長老高和軍代表錢東海副部長,都紅光滿面,毫不吝嗇地給“奇跡車間”戴高帽子。
“鐵山同志!”高副縣長笑得合不攏嘴。
“你這班子可給咱們縣掙了大臉!”
“最差的家伙什兒,最短的工夫,啃下最硬的骨頭!”
“全縣的廠子都得向你們看齊!”
錢副部長也難得地彎了嘴角。
“真不含糊!”
“效率甩開我們軍區的修械所一大截!”
“掛車按時落地,我親自打報告給你們請功!”
滿屋掌聲熱乎氣兒還沒散盡,王鐵山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。
“各位領導。”
嗓子不高,卻像掐斷了電源,會議室瞬間靜了。
他從挎包里掏出幾份寫滿數字的報告,指關節微微發白。
“效率是高,可浪費,也釘在掌聲最密的地方。”
他遞過一份給高縣長。
“按賬面算,一百公斤的齒輪毛坯干下來,鐵屑就掉了三十多斤。”
“混著油污雜質,只能當破銅爛鐵賣,一毛錢一斤。”
又舉起另一份。
“我們土法煉鋼那爐子,想燒出一噸好鋼,得搭進去快兩噸頂好的焦炭。”
“這是削肉般的浪費!”
冷水澆頭。
剛才還熱騰騰的空氣,一下子凍住了。
眾人臉上笑意僵著,全是茫然。
王鐵山迎著這目光,拋出了一個當時稱得上石破天驚的想法。
“我提議,就在‘奇跡車間’劃個地方,成立個獨立小組——叫‘技術革新與資源再生組’也行!”
“這個組,不接生產任務,不碰分紅。”
“它的活兒只有一件:挖廢料堆里的金子!”
“琢磨怎么省料,怎么把邊角廢料點石成金!”
他伸出兩根粗礪的手指。
“就兩個目標!”
“頭一個,琢磨新法子,從根兒上就把那三成損耗給我砍下去!”
“削到一成,最好是半成!”
“第二個,車下來的鐵沫子、甩出來黑乎乎的老油,還有報廢的砂輪片通通不能放過,想法子吃干榨盡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