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庭中頑童,嬉笑打鬧,人皆斥之,以為無用。然其聲也,生氣也,家興之兆也;其鬧也,活力也,族旺之源也。無用乎?亦有大用也。”
孫思邈的眼睛越睜越大,嘴唇微微哆嗦著。
從野草,到頑童。
由物及人,層層遞進!
這篇策論,已經(jīng)完全脫離了尋章摘句的窠臼,它在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視角,去觀察這個世界最容易被忽視的角落!
他忍不住再往下看,只見筆鋒一轉(zhuǎn),格局陡然拔高!
“推及家國,亦復(fù)如是。百工之技,商賈之流,看似無益于圣賢之道,人皆輕之。然無百工,則器物不興,國無以固;無商賈,則貨殖不通,民無以富。此等‘無用’之人,實乃邦國之基石!”
“轟!”
孫思邈只覺得自己的天靈蓋,仿佛被一道驚雷狠狠劈開!
邦國之基石!
好一個“邦國之基石”!
他教了一輩子書,讀了一輩子圣賢,卻從未有一個人,敢將那些被士大夫階層視為“賤業(yè)”的工匠與商人,提升到如此驚人的高度!
這已經(jīng)不是一篇應(yīng)試的策論了。
這是一篇石破天驚的治國宏論!
這篇宏論,出自一個六歲孩童之手!
孫思邈看著那個正襟危坐、神情專注的小小身影,心中翻江倒海,竟生出一種想要當場拜服的沖動。
妖孽!
此子,非妖孽不能形容!
他環(huán)顧四周,見無人注意,悄悄從自己的袖中,捻起那支批改用的朱筆。他沒有在卷面上做任何顯眼的標記,只是在那張卷紙最不起眼的右下角,用那朱紅的筆尖,輕輕地點下了一個比米粒還要微小的紅點。
那是他與主考官之間,一個絕密的約定。
凡是被他點上此等印記的卷子,便意味著——此卷,有經(jīng)天緯地之才,當為本科之魁首,無需復(fù)議!
做完這一切,孫思邈緩緩直起身,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才讓自己的表情恢復(fù)了往日的嚴肅與平靜。
他深深地、深深地看了那個依舊在從容書寫的孩童一眼,仿佛要將這個身影刻進自己的骨子里。
然后,他一言不發(fā),轉(zhuǎn)身,繼續(xù)巡視。
只是那背在身后的雙手,卻在微微地顫抖。
他知道,安平縣的天,要變了。
而他,剛剛親手為這片天,點上了一顆最璀璨的啟明星。
第一場考完的銅鑼聲,沉悶地敲在每個考生焦躁的心上。
號舍的門一開,大半的考生都像是被抽了魂似的,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,嘴里還在念念有詞,顯然是被那道“無用之用”的題目徹底難住了。
趙瑜則不然,他搖著那把描金折扇,在一群同樣是捐監(jiān)入場的富家子弟簇擁下,滿面春風(fēng)地走了出來,眼神輕蔑地掃過那些垂頭喪氣的窮酸考生,下巴抬得高高的。
在他看來,這案首之位,已是他的囊中之物。
楚峰不緊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筆墨,最后一個走出號舍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考院外的曾夫子和紫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