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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(第1頁)

民國三年,梅雨時節的蘇州城,隨家宅院的青苔在雨里泛著潤光。江黛云臨盆時,隨景守在產房外,長衫下擺被雨氣打濕,指尖攥得發白。直到嬰兒一聲清亮的啼哭穿破雨幕,他推門進去,見襁褓里的女娃睜著眼睛,睫毛上還沾著水汽,眼神卻靜得不像初生兒,倒像浸在古井里的月光,清凌凌的,帶著股子生人勿近的疏離。

隨景給她取名“若憶”,愿她記得這世間的溫暖,也記得該守的初心。可這孩子打小就透著股清冷,乳母抱她時,她從不似別家嬰孩那般哭鬧,只靜靜睜著眼,看梁上的燕子來去,看窗欞投下的光影移動,仿佛心里裝著旁人讀不懂的思量。

周歲抓周那日,隨家擺了筆墨紙硯、算盤銅錢,眾人都盼著她抓支筆,討個文氣的彩頭,她卻繞過銅錢和描金的筆桿,指尖輕輕落在一本《少年中國》上,小拇指還蹭了蹭“中國”二字。隨景與江黛云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。這孩子,仿佛天生就與這些滾燙的字眼有感應。

三歲時,隨若憶已能穩穩地坐在廊下的竹椅上,看隨景與進步青年議事。大人們談救國圖存,談民眾覺醒,她不吵不鬧,手里捏著片柳葉,聽著聽著,忽然抬頭問:“父親,他們說的‘平等’,是說女孩子也能像男子一樣讀書嗎?”隨景一怔,隨即笑了,蹲下來摸她的頭:“是,不僅能讀書,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,不必困在宅院里。”她點點頭,把柳葉放在唇邊吹了聲不成調的響,眼神里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了然,仿佛早就懂了這世間的不公,只是懶得說破。

四歲那年,隨景帶她去夜校。教室里燭火搖曳,工人們捧著課本,跟著隨景讀“勞工神圣”。隨若憶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,看父親站在人前,目光熾熱如星火,看工人們眼里燃起的光,忽然輕聲對身旁的江黛云說:“母親,他們眼中有光,像廟里的長明燈。”江黛云心頭一顫。這孩子的話,總帶著種禪意的通透。她不懂什么叫“gongchandang”,卻能從父親和同志們的言行里,讀出那份“為大多數人謀幸福”的溫潤,他們說話時不疾不徐,待人時謙和有禮,面對危難時卻腰桿筆直,像庭院里的竹,有節且堅韌。

五歲的隨若憶,已會背《論語》,也愛聽隨景講秋瑾的故事。有回隨景帶回來一本油印的小冊子,上面印著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,她捧著看了半晌,忽然問:“父親,女子也算‘匹夫’嗎?”隨景正蘸著墨寫字,聞言抬筆,在紙上寫下“巾幗不讓須眉”六個字:“憶寶,這世間的責任,從不分男女。”她將這六個字記在心里,那日午后,她坐在池邊看魚,見一只蜻蜓被蛛網纏住,撲騰著翅膀掙扎。乳母要去幫著摘下來,她卻擺擺手:“它自己能掙開,才飛得更遠。”話落時,蜻蜓真的掙斷了蛛絲,振翅飛向遠處的荷葉。隨若憶看著它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,像雨后荷葉上滾動的水珠。那時的她還不知道,父親與同志們所追求的“理想”,日后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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