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對外界的一切漠不關心。
他的整個世界,只剩下這座荒蕪的院子,這口干涸的廢井,和那些日夜啃噬著他的回憶。
又是一年深冬。
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大,撲簌簌地落下,很快便將侯府的斷壁殘垣和荒蕪庭院徹底覆蓋,看上去竟有一種潔凈到悲涼的虛假平靜。
錦鯉井邊的小屋越發寒冷刺骨。
炭火盆早已熄滅多時,蕭嶼澈蜷在單薄的被褥里,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青白。
他呼吸微弱,胸口只有極其輕微的起伏。
他知道,自己的大限將至。
詭異的,到了這一刻,他混亂的神智反而清明起來。
他的一生,他的愛情,他的錯誤,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緩緩掠過。
最后定格的是楚樂芙的臉。
最初相遇時,她提著兔子燈籠,在元宵燈會的人潮中回眸一笑,眼底映著萬千燈火,明亮得讓他瞬間失了神。
后來,他跪在祠堂,背上是祖母責打的藤條痕跡,額上是磕出的鮮血,卻依舊倔強地喊著“非她不娶”。
那時想到她的笑容,便覺得一切苦難都值得。
新婚時,他掀開紅蓋頭,看著她羞紅的臉頰,覺得擁有了全世界。
他在她耳邊許諾:“芙兒,等我們成婚,我定護你一世安穩,此生絕不負你。”
……可他終究是負了。
那些畫面一幀幀變得清晰,細節分明,仿佛就發生在昨日。
冰冷的淚水從他深陷的眼角滑落,瞬間變得冰涼。
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顫抖著從貼身的衣袋里摸出那半支桃花木簪。
簪身早已被摩挲得光滑,簪頭的桃花瓣邊緣也有些磨損了。
這是她留下的,屬于他們的信物。
他目光渙散地投向窗外,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冬日的侯府,楚樂芙穿著緋色斗篷,在雪地里笑著朝他跑來,而他張開雙臂,準備將她擁入懷中。
他干裂的嘴唇輕輕翕動,氣息游絲般微弱:
“芙兒……我……我來赴當年的約了……”
“年年……歲歲……”
聲音戛然而止。
攥著木簪的手,無力地垂落下來。
窗外,雪落無聲,覆蓋了天地,也覆蓋了他所有的罪與罰,悔與恨。
蕭嶼澈的死訊像一片羽毛,輕輕落在沉寂的侯府,并未激起太多漣漪。
新襲爵的旁支侯爺草草料理了后事,甚至未曾給他舉辦一場像樣的葬禮。
他被葬在了京郊一處偏僻的墓地,墳冢簡單。
他的墓碑之上,空無一字。
沒有名諱,沒有爵位,沒有生卒年月。
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過。
唯有在墓碑的背面,不起眼的角落,有人用利器,小心翼翼地刻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。
那痕跡曲折且破碎,帶著一種徒勞的模仿和深深的眷戀。
像極了那年冬天,錦鯉井口絢爛而短暫的——
冰裂紋。
那是他欠她的。
一個再也無法兌現的。
關于“年年歲歲”的承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