噩夢
8
我沒有被姐姐的恨意嚇退。
在林醫生的鼓勵下,我站起身,走到她的輪椅前,蹲了下來。
我仰起頭,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。
我沒有去擦她的眼淚,也沒有說那些蒼白的安慰的話。
我只是撿起地上的畫,重新放回她的膝蓋上,然后第一次,將我這十年的痛苦,毫無保留地、剖開給她看。
“姐姐,我沒有忘。”
我的聲音很輕。
“我記得倉庫里的老鼠,記得發霉的味道,記得綁匪的每一個耳光。”
“我記得你把我護在身后時,你瘦小的后背有多硌人。”
“我更記得,我舉起手時,你那雙瞬間死掉的眼睛。”
我看著她,眼淚也跟著滑落。
“這十年,我每天都在做同一個噩夢。夢里,我一次又一次地舉起手,一次又一次地把你丟下。”
“我不敢快樂,不敢拿獎,不敢過得幸福。因為我所有的安然,都建立在你的不安寧之上。”
“我甚至寧愿相信,我就是那個為了活命,而拋棄了你的自私鬼。因為如果不是,”我的聲音開始顫抖,“如果不是,那我欠你的,就更多了。”
“姐姐,我寧可是我自私,也好過是你犧牲。”
我的坦白,像一把鑰匙,終于徹底撬開了姐姐那顆被冰封了十年的心。
她那歇斯底里的防備,終于土崩瓦解。
她看著我,嚎啕大哭,像一個迷路了很久很久的孩子,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。
在林醫生的引導下,在斷斷續續的、撕心裂肺的哭訴中,那個被我們共同遺忘和篡改的真相,終于被一點一點地,拼接完整。
是她。
真的是她。
在綁匪把槍丟在我們面前,在那個生死一瞬的關頭。
十歲的她,看著身邊這個只會哭的、七歲的妹妹,做出了一個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出的決定。
她知道,如果兩人一起反抗,結果只會是兩個人都死。
她也知道,年幼的我,根本沒有獨自求生的能力。
所以,在綁匪問“誰想活”的那一刻。
是她,抓起我那只因為恐懼而癱軟的、毫無力氣的小手,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,將它高高地舉了起來。
是她,替我做了那個選擇。
是她,把那個活下去的機會,強行塞給了我。
“為什么”
我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,“你為什么要這么做”
姐姐也哭得渾身發抖,她抓著我的手,像是要用盡一生的力氣。
她哭著,對我重復了當年,她在我耳邊說的、最后一句話。
那句話,被我遺忘了整整十年。
“跑,安然,別回頭!”
“替我”
“替我愛爸爸媽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