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重新坐回桌前,將那張寫著自己筆跡的稿紙揉成一團,扔進角落。
然后,他換了一張最粗糙的草紙,將鋼筆換到了極不習(xí)慣的左手上。
他深吸一口氣,開始在紙上,用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,一筆一劃地寫著。
那字跡,歪歪扭扭,犬牙交錯,像極了一個文化水平不高,只念過小學(xué)的老師傅,憋著一肚子火,奮筆疾書的模樣。
“保衛(wèi)科的領(lǐng)導(dǎo)們:”
開頭,中規(guī)中矩。
“我,是一個有良心的紅星廠老工人。我看不慣廠里有些王八羔子,吃里扒外,坑害國家!”
語氣,開始變得粗俗,充滿了階級斗爭年代特有的火藥味。
“我不敢留名,我怕被報復(fù)。但我說的,句句是實話!”
“你們?nèi)ゲ椋°Q工組的張強,還有那個孫建軍!他們倆不是好東西!”
“前幾天晚上,就在廠門口的紅旗飯店!我親眼看見他們倆在小包間里喝酒!鬼鬼祟祟的!”
“我還聽見張強說什么‘你兒子的工作包在我身上’!這他娘的不是交易是啥?!”
信的內(nèi)容,到此為止。
他只寫了核心的事實:時間、地點、人物,以及最關(guān)鍵的動機——為兒子安排工作。
至于圖紙的事,一個字都沒提。
這就完美地將告密者的身份,偽裝成了一個在飯店吃飯時,偶然聽見墻角,正義感爆棚,卻又膽小怕事的老工人。
邏輯,天衣無縫。
李向東看著這封新鮮出爐的“告密信”,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現(xiàn)在,只剩下最后,也是最難的一步。
投遞。
他走到窗邊,掀開窗簾一角,望向外面那片被夜色籠罩的廠區(qū)。
巡邏手電筒的光柱,如同鬼火,在樓宇間飄來蕩去。
直接塞科長辦公室的門縫?
不行,那里肯定有人二十四小時盯著。
寄信?
更不行,郵戳?xí)┞兑磺校視r間上也來不及。
他的視線,緩緩移動,最終,落在了遠處一棟建筑那高聳的煙囪上。
公共澡堂。
一個念頭,如同電流般竄過他的全身。
他想起來了,趙鐵柱有一次跟他閑聊時提過,保衛(wèi)科長是個老派人,幾十年如一日,不管刮風(fēng)下雨,每天清晨五點,雷打不動地要去大澡堂泡個頭湯。
李向東的心臟,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。
他找出一張油紙,將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包好,揣進懷里。
時間,一分一秒地過去。
凌晨四點半。
整個世界,正處于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。
李向東如同貍貓一般,無聲地推開房門,閃身而出。
夜風(fēng),帶著刺骨的寒意,吹得他臉頰生疼。
他將身體完全隱匿在建筑物的陰影里,每一次移動,都卡在巡邏隊手電光掃過的間隙。
他的感官被放大到了極限。
遠處保安的咳嗽聲。
風(fēng)吹過樹葉的沙沙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