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聲還在流淌。
“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,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”
那甜得發(fā)膩的旋律,像一勺溫熱的蜂蜜,將這間不大的屋子,每一個角落都填得滿滿當當。
李麗華穿著那身嶄新的淡黃色連衣裙,正跟著節(jié)拍,輕輕晃著身體,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在肩頭俏皮地跳動。
她的臉上,是那種不含一絲雜質(zhì)的,純粹的幸福。
李向東靠在椅背上,看著眼前的姐姐,看著這片被昏黃燈光籠罩的,安寧的港灣。
他的身體,卻在一寸一寸地,變得僵硬。
那股剛剛才被陽光驅(qū)散的,屬于戰(zhàn)場的陰冷,正順著他的脊椎骨,以一種更加兇猛,更加蠻橫的姿態(tài),重新爬了回來。
他強行壓下心中那足以掀翻屋頂?shù)捏@濤駭浪。
“姐,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,骨頭都快散架了,有點犯困。我先回房間休息了”
“那就快回屋。”李麗華心疼地催促道。
“好。”
李向東站起身,動作因為極力的克制,而顯得有些緩慢。
他走進自己的房間。
咔噠。
門鎖,被他從里面反鎖。
鄧麗君的歌聲,像一把裹著蜜糖的刀子,割裂了兩個世界。
門外,是姐姐哼著小曲,收拾碗筷的輕快聲響,是新裙子帶來的,簡單又純粹的喜悅。
門內(nèi),是李向東。
“向東,早點睡啊,明天我給你做面條吃!”
姐姐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,帶著一絲慵懶的滿足。
“知道了,姐。”
李向東應(yīng)了一聲,聲音平穩(wěn),聽不出任何異樣。
可他的指關(guān)節(jié),已經(jīng)因為用力攥緊,而微微發(fā)白。
他走到窗邊,拉上那片厚重的藍色窗簾,將最后一點屬于家屬樓的燈火,也擋在了外面。
房間,陷入了絕對的黑暗。
他緩緩坐到床沿,閉上了眼睛。
整個世界,瞬間安靜。
他將全部的精神力,都沉入了剛才那個驚心動魄的瞬間。
那段被抹除過的,殘缺的電碼,像一段刻在骨頭上的鬼符,在他的腦海中,被一遍又一遍地無聲回放。
滴。
滴滴。
滴滴滴。
短促。
急切。
他將它放大,拉伸,分析它的波形,它的頻率,它的每一個細微的起伏與停頓。
這不是偶然。
這是他得出的第一個,也是最讓他遍體生寒的結(jié)論。
一臺從正規(guī)國營百貨大樓里買來的,嶄新的民用產(chǎn)品。
它怎么可能殘留這種等級的加密信號?
除非
一個可怕的念頭,在他腦中浮現(xiàn)。
這條生產(chǎn)線,從零件采購,到組裝調(diào)試,再到倉儲物流,最后到百貨公司的柜臺。
在這條漫長的,看似毫無破綻的鏈條上,至少有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,已經(jīng)被敵人,無聲地,滲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