削皮看似簡單,實則有屬于自己的章法,刀刃貼緊木薯凸凹的皮,薄薄地削,露出里頭雪白的內瓤。
乳白的漿汁從切口滲出,凝成珠,順著指縫往下爬,沾在圍裙上便是一塊僵硬的斑。
江小年蹲在木盆邊幫忙沖洗,那削凈的木薯浸了水,竟顯出玉的光澤來,沉甸甸的涼意貼著掌心。
“要斜著下刀哩,”母親捏著一塊木薯比劃,“順它的筋絡切,煮出來才糯。”
砧板上漸次堆起小山似的木薯塊,江小年把灶膛里的火升起來了。
松柴噼啪作響,鐵鍋的水開始吐細泡。木薯塊滑入沸水,起初沉在鍋底默不作聲,不多時便隨著翻滾的水花浮沉隱現。
水汽從鍋蓋邊緣噴涌,攜著木薯生澀的青氣,在梁柱間繚繞不散。
江小年揭開鍋蓋的剎那,暖白的霧猛地騰起。
她探身撒入姜片,又掰下半塊紅糖。紅糖凝著甘蔗的日光與季風,在沸湯里慢慢融化,琥珀色的糖絲在木薯塊間游走。
真正的熬煮才剛開始。灶火壓成幽微的暖紅,鍋沿只余細小的咕嘟聲。木薯塊在琥珀色的糖水里微微顫動,棱角漸漸圓潤,質地由僵白轉為半透,如浸了油的羊脂玉。
湯水越來越稠,木薯的筋骨在溫柔持久的煨燉里終于松軟下來,卻不失韌勁。時間成了灶膛里最耐燒的柴。
暮色漫過窗臺時,羹成了。阿太親舀起一勺,濃稠的湯汁裹著顫巍巍的木薯塊,拉出琥珀色的絲。
一群小饞貓早就聞著香味走進堂屋,幾雙小眼睛滴流滴流的看灶門。
“小年姑姑,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?我都聞到甜味了。”
“我猜是糖水,最好是清補涼。”
阿太走出來,每個人的都上都要敲一栗子:“還沒有到夏天,吃什么清補涼,今天做了木薯羹,清熱解毒。”
“我不吃,我奶說木薯有毒。”阿牛坐在廊檐下玩雨。
江小年走出來,一個人一個小鐵碗放在桌子上:“煮熟了就沒毒,再說了,誰能有你毒性大啊,毒蛇你都敢給拔牙。”
“真沒毒啊?”阿牛問。
江小年抱起阿福,給阿福喂了一口,甜香的味道讓阿福顫抖得尖叫:“阿牛哥,這個好吃。”
屋外雨聲漸密,芭蕉葉在風里撲打,灶膛余燼明滅,濕熱的空氣逐漸變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瓷勺碰著碗壁,叮當輕響。水汽重新在梁間聚集,混著木薯羹的甜香,將潮濕的風煨成暖融融的一團。
這碗粗糲根莖熬出的甜羹,原是大地的另一種慈悲。立夏的雨還在敲打屋檐,而灶上的鐵鍋余溫未散,阿牛很自覺的把一些紅薯扔進去,揚言肚子餓了,要煨紅薯吃。
這里暫時變成了孩子們的避難所,木薯也變成了孩子們的甜點。
阿太看著阿牛和雷蒙比賽吃東西的模樣,示意江小年錄下來發給姑奶奶,一邊用民族語嘀咕了一句,你養的時候什么都不吃,現在我養了,除了不吃屎,什么都想往嘴里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