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午的清晨,總是被艾草的清香喚醒。母親天不亮就踩著沾著碎星的露水出門,鐮刀輕吻過艾草莖稈的脆響,混著晨霧漫進窗縫。待我揉著惺忪睡眼推開木門,她已將帶著露珠的艾草用紅繩扎成束,踮腳掛在門楣上,葉片間垂落的水珠正巧滴在我鼻尖,涼絲絲的。
我趴在窗臺上,望著遠處山坡上那片墨綠的楊梅林。熟透的果實隱在層層疊疊的葉間,像藏了滿樹欲墜的晚霞,撓得人心尖發癢。往年這個時候,阿公總會在第一縷晨光爬上瓦檐時,推出那輛叮當作響的老自行車。后架上綁著的竹編大籮筐還沾著去年的楊梅漬,泛著暗紅的光暈。我總愛坐在前杠上,聽著阿公哼著跑調的老戲,車輪碾過碎石路的聲響,和他講的"楊梅仙子"故事,一同跌進晨霧里。
可自從阿公走后,那片楊梅林就像被施了魔法,變得有些寂寞。枝椏間空蕩蕩的,再沒有阿公爽朗的笑聲驚起山雀。
"小馨,今天帶你去摘楊梅。"父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。我驚喜地回頭,只見他肩頭斜挎著阿公留下的舊麻繩,手里攥著那根磨得發亮的長竹竿,腳邊放著的竹筐,還留著阿公用火鉗燙出的"福"字烙痕。
山路的碎石硌得腳底生疼,卻還是記憶中的模樣。越靠近楊梅林,酸甜的果香便愈發濃郁。枝頭掛滿了紫紅的果實,像綴滿了微縮的燈籠,熟透的果子墜得枝椏彎彎,有些已經落在地上,汁水混著泥土洇出深色的印記,像時光拓下的印章。
我手腳利落地爬上樹,指尖剛觸到圓潤的果實,冰涼的汁水便順著指縫流下來。父親則在樹下鋪開褪色的藍布,竹竿輕敲枝干的瞬間,熟透的楊梅便簌簌落下,在布面彈起小小的弧度,濺起星星點點的紅。
"阿公說,端午的楊梅最甜。"我咬下果肉,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開,恍惚間仿佛又看見阿公坐在樹下的青石上,布滿老繭的手剝開楊梅喂進我嘴里,自己卻只撿那些青中帶紅的果子,笑著說"我就愛這酸勁兒"。
風掠過楊梅林,枝葉沙沙作響,恍惚是阿公在哼唱那首《采楊梅》。父親忽然放下竹竿,從筐里挑出幾顆最紅的果子,放在阿公常坐的石頭上。夕陽的余暉為果子鍍上金邊,他輕聲說:"爸,今年的楊梅特別甜。"
暮色漸濃時,我們背著沉甸甸的竹筐往家走。炊煙裹著粽子的米香漫過籬笆,母親正坐在院子里包粽子,粽葉在她手中翻飛,糯米里混著蜜棗的甜香,和楊梅的酸甜在晚風里纏繞。這個端午,雖然少了阿公的身影,但有些味道,永遠不會變。
夜里,我坐在葡萄架下,月光為楊梅果披上銀紗。咬下果肉的瞬間,酸澀與清甜交織,恍惚看見阿公推著自行車站在光暈里,車后籮筐里的楊梅紅得發亮。那些被楊梅汁染紫的童年,那些混著晨霧的故事,都化作唇齒間的酸甜,永遠留在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