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陽光剛漫過窗欞,就被廚房飄來的藥味截住了。
我捏著溫度計走進臥室時,媽媽正蜷在被子里咳嗽,肩膀一聳一聳的,像秋風里被吹得發抖的枯葉。
她看見我,勉強扯出個笑:"不礙事,老毛病了。"可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,每一個字都裹著疼。
藥罐在煤氣灶上咕嘟作響,褐色的湯汁翻滾著,把三十年的光陰都熬成了苦澀。
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清晨,媽媽端著黑黢黢的藥碗追著我跑,我捏著鼻子灌下去,她就變戲法似的掏出顆水果糖。
那時的藥是苦的,糖是甜的,她的手掌永遠暖烘烘的,仿佛能把所有病痛都揉碎了。
如今她躺在那里,鬢角的白發又添了幾縷。
我學著她當年的樣子,把剝好的橘子遞到她嘴邊,她只咬了一小口就搖頭:"沒胃口。"
床頭柜上擺著五顏六色的藥盒,膠囊像小船上的帆,片劑沉在杯底,攪一攪就化在水里,像化不開的愁緒。
她總說自己是老骨頭了,可在我眼里,她還是那個會在雨天背著我蹚水的人,是把西瓜最甜的中心挖給我的人,怎么忽然就弱得連端杯水都費勁了呢?
下午她睡著了,呼吸淺淺的。
我坐在床邊翻舊相冊,看見她抱著襁褓里的我,笑得眼睛彎成月牙;
看見我第一次學騎車,她在后面攥著衣角跑得滿頭大汗;
看見我上大學那天,她站在站臺揮手,直到火車走遠還不肯轉身。
那些畫面里的她永遠精力充沛,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,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,她開始記不清鑰匙放在哪里,上下樓梯要扶著扶手,走幾步就要歇一歇。
暮色漫進房間時,她醒了,說想吃我煮的面條。
我趕緊扎進廚房,手忙腳亂地打了個荷包蛋,看著面條在鍋里翻騰。
當年她為我做了無數頓飯,從清晨的粥到深夜的湯,從笨拙的嘗試到熟練的味道,原來愛都藏在煙火氣里,在日復一日的瑣碎里,悄悄刻進了生命里。
她慢慢吃著面條,說:"還是你做的香。"
我別過臉去,怕她看見我紅了眼眶。
當月光落在她臉上時,柔和得像一層紗。
原來歲月從來都不是勻速的,它會在某個瞬間忽然加速,讓你驚覺父母的背影已經佝僂,讓你明白所謂長大,就是從被照顧的人,變成照顧人的人。
夜深了,藥香還在屋子里彌漫。
我替她掖好被角,她握住我的手,輕聲說:"別擔心。"
她的手有些涼,可掌心的溫度,卻像從前一樣,熨貼著我的心。
原來愛也是會輪回的,小時候她為我擋風雨,現在換我為她撐傘;小時候她為我熬藥,現在換我守在床邊。
夜已深,我看著她安靜的睡顏,忽然懂得所謂親情,就是一場漫長的守護。
從她守護我,到我守護她,像藤蔓纏繞著樹干,像星辰依偎著夜空,在歲月里相互支撐,在病痛里彼此溫暖。
只要她還在,只要我還能為她端一杯水,煮一碗面,這份牽掛就有處安放,這份愛就有了歸宿。
藥或許是苦的,但只要身邊有彼此,再難的日子,也能品出一絲甜來。
就像此刻,她的呼吸平穩了,明天醒來,太陽會照常升起,我會繼續陪著她,像她當年陪著我一樣,慢慢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