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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正午,阮亦微握著鋤頭的手在發抖。

汗水順著枯草般的發絲往下淌,她數不清這是第幾趟往返田壟,只記得要把東頭那畝晚玉米的草除干凈,沈琛說這樣秋后能多換三斤油。

媽。田埂上傳來腳步聲,阮亦微慌忙直起腰。

十五歲的沈小軍把鋁飯盒往地頭一摔:爸去省城培訓,兩天不回來。

阮亦微盯著滾到腳邊的飯盒。

蓋子摔開了,里頭躺著半個發霉的窩頭,爬滿綠茸茸的毛。

小軍......

剛開口就被熱浪嗆住,聲音更是粗啞得難聽。

那年游街過后,阮亦微發了燒,把喉嚨給燒壞了,如今一開口,就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媼。

不光喉嚨,因為連年的折磨,明明才三十五歲,她的模樣卻格外憔悴蒼老,路人娃娃見了都會喊一聲奶奶。

小軍,今年清明,你嬸子......有沒有托夢來

沈小軍呵呵一笑:媽,你就死心吧,你這輩子都得給我嬸我哥贖罪。

阮亦微還想說什么,少年已經轉身往村口跑,啪啪的腳步聲越來越遠,像抽在她臉上的耳光。

距離那場火災,整整八年了。

阮亦微住了八年的柴房,

沈琛始終沒有開口放阮亦微進屋。

只有除夕夜,才會允許她到堂屋里吃上幾口飯。

阮亦微每年都會問沈琛,月華有沒有托夢來,有沒有原諒她。

沈琛起初是冷笑,后來是沉默,最近的一次,是在低頭抽悶煙。

阮亦微看出來,他是不高興了。

她怕他不高興。

所以她就不再問了。

今天難得鼓起勇氣問小軍,實在是因為她有種預感——她的日子,不多了。

日頭爬到頭頂時,田壟里的泥地都會燙腳。

阮亦微覺得后腰有火在燒,那團火順著脊梁骨往上爬,把五臟六腑都烤得縮成一團。

她摸索著去夠水壺,鋁皮被曬得發燙,里頭卻連半滴水都沒有。

遠處打谷場傳來女人們的說笑,金鈴似的忽近忽遠。

那毒婆娘又在發癲了。

穿的確良襯衫的會計媳婦嗑著瓜子,

聽說她男人連炕都不讓她上,睡了八年的柴房。

哈哈哈,誰讓她害死了嫂子侄子,沈琛沒休了她都算重情義咯。

誒,我聽說啊,沈琛好像在城里有了人,我男人上次遠遠撞見過一次,沒看清。

有人也正常吧,他對家里這個也是仁至義盡咯。

鋤頭突然變得有千斤重,阮亦微扶不住,慢慢跪了下去。

沈琛外面有人了。

像是意料之中的宣判,阮亦微麻木的心臟泛起久違的疼。

視線開始泛起白霧,在最后的清明時刻,她看見十八歲的自己站在曬谷場邊,沈琛推著自行車從油菜花田那頭走來,車鈴鐺在春風里響得像串銀鈴。

亦微,我載你去看社戲啊!

阮亦微朝著村口供銷社的方向倒下,手指還保持著握鋤頭的姿勢。

她輕飄飄地鉆出了身體,如同第三者一般,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失去生機的尸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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