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偉是在次日清晨被釋放的。
派出所的鐵門“吱呀”一聲打開時,他后頸的腫塊還在一跳一跳地疼,手腕上的鐵銬勒出的紅印子像兩條蚯蚓。
張麗麗的撤訴申請就捏在警察手里,說什么“信佛的人不記隔夜仇”,可吳偉盯著那頁紙邊角卷起的毛邊,只覺得喉嚨發苦——他早該想到的,趙亮明布了三個月的局,哪會真讓他把牢底坐穿?
不過是要挫挫他的銳氣,再往他心里扎根刺。
“吳總?”
這聲輕喚像根細針,精準扎進他混沌的思緒里。
吳偉抬頭,晨光正順著派出所圍墻的爬山虎縫隙漏下來,在青石板上碎成金斑。
穿白裙子的姑娘站在臺階下,馬尾辮被風掀起一角,露出耳后那顆朱砂痣——是趙婉兒。
她手里提著保溫桶,藕荷色針織開衫搭在臂彎,整個人像朵剛沾了晨露的梔子花。
“我來給張阿姨送雞湯。”趙婉兒見他盯著自己,耳尖微微發紅,指尖無意識絞著保溫桶的提繩,“昨天張阿姨在電話里哭,說您是誤會。”
誤會。
吳偉喉嚨里泛起鐵銹味。
三個月前在工地倉庫,這姑娘蹲在水泥袋上給他遞水時,馬尾辮掃過他手背的觸感突然清晰起來。
那時他只當是小丫頭不懂事,現在想來,趙亮明怕是早把這顆棋子埋好了——就像當年,他也是這樣被趙亮明從張麗麗身邊擠走的。
“吳總?”趙婉兒又喚了一聲,聲音里帶了點關切,“您臉色好差,是哪里不舒服嗎?”
吳偉突然笑了。
他摸出西裝內袋的手帕,慢條斯理擦了擦指節——那是張麗麗二十年前送他的,藍底白花,邊角還繡著“永”字。
“是有點累。”他放軟聲調,眼角的皺紋都堆成了笑紋,“婉兒姑娘要是不嫌棄,不如去我半山的山莊坐坐?那里有百年的老桂樹,泡的云霧茶最是養人。”
趙婉兒的睫毛顫了顫。
她低頭翻出手機,按了張麗麗的號碼。
電話接通時,吳偉看見她指尖在晨光里泛著珍珠白——和張麗麗昨晚報警時的指甲蓋顏色一模一樣。
“張阿姨說吳總是好人,當年還幫她修過老家的漏雨屋頂。”趙婉兒掛了電話,抬頭時眼睛彎成月牙,“那我們就叨擾吳總了!正好我朋友錢一多一直吵著要吃您山莊的泉水燉雞。”
吳偉感覺心臟重重跳了一下。
他看著趙婉兒轉身去停車場喊人,白裙子在風里蕩出好看的弧度,忽然想起二十三歲那年,張麗麗也是這樣穿著白裙子,站在老家的桂花樹下對他笑。
后來趙亮明開著新買的摩托車沖進院子,濺了她一裙子泥點,說要帶她去城里看醫生——再后來,張麗麗就成了趙亮明的“妹子”。
“婉兒,這是李寶,我男朋友。”趙婉兒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。
穿格子襯衫的年輕人紅著耳朵伸出手,掌心還沾著粉筆灰——應該是哪個學校的老師。
吳偉握上去時,能感覺到他指尖在輕微發抖,可眼底的光卻亮得灼人。